第二要发畏心。天地在上,鬼神难欺,我虽过在隐微,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,重则降之百殃,轻则损其现福,我何可以不惧?不惟是也。闲居之地,指视昭然,我虽掩之甚密,文之甚巧,而肺肝毕露,终难自欺,被人觑破,不值一文矣,乌得不懔懔?不惟是也。一息尚存,弥天之恶,犹可悔改,古人有一生作恶,而临死悔悟,发一善念遂谓善终者,谓一念猛历,足以涤百年之恶也。譬如千年幽谷,一灯才照,则千年之暗俱除,故过不论久近,惟以改为贵。但尘世无常,肉身易殒,一息不属,欲改无由矣。明则千百年负此恶名,虽有孝子慈孙不能涤;幽则沉沦狱报,不胜其苦,乌得不畏?
第三要发勇心,人不改过,多是因循退缩,我须奋然振作,如毒蛇啮指,速与斩除,无丝毫凝滞,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。
具是三心,则有过斯改,如春冰遇日,何患不消乎?然人之过,有从事上改者,有从理上改者,有从心上改者,工夫不同,效验亦异。如前日杀生,今戒不杀,前日怒詈,今戒不怒,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。强制于外,其难百倍,且病根终在,东灭西生,非究竟廓然之道也。
善改过者,未禁其事,先明其理。如过在杀生,即思曰,上帝好生,物皆恋命,杀彼养己,岂能自安?且彼之杀也,既受屠割,复入鼎镬,种种痛苦,彻入骨髓,己之养也,珍膏罗列,食过即空,疏食菜羹,尽可充腹,何必戕彼之生,损己之福哉?
又思血气之属,皆含灵知,既有灵知,皆我一体,纵不能躬修至德,声名洋溢,以使之尊我亲我,岂可日戕物命,以使之仇我恨我于无穷也?一思及此,将有对食伤心,不能下咽者矣。
如前日好怒,必思曰,人有不及,情所宜矜,悖理相干,于我何与?本无可怒者。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,亦无尤人之学问,行有不得,皆己之德未修,感未至也,我悉以自反,则谤毁之来,皆磨炼玉成之地,我将欢然受赐,何怒之有?
又闻谤而不怒,虽谗焰薰天,如举火焚空,终将自息;闻谤而怒,虽巧心力辨,如春蚕作茧,自取缠绵。怒不惟无益,且有害也。其余种种过恶,皆当据理思之,此理既明,过将自止。
何谓从心而改?过有千端,惟心所造,我心不动,过安从生?学者于好色、好名、好货、好怒种种诸过,不必逐类寻求,但当一心为善,正念时时现前,邪念自然污染不上。如太阳当空,魍魉潜消,此精一之真传也。过由心造,亦由心改,如斩毒树,直断其根,奚必枝枝而伐,叶叶而摘哉?大抵最上者治心,当下清净,才动即觉,觉之即无;苟未能然,须明理以遣之;又未能然,须随事以禁之。以上士而兼行下功,未为失策,执下而昧上,则拙矣。
顾发愿改过,明须良朋提醒,幽须鬼神证明,一心忏悔,昼夜不懈,经一七、二七,以至一月、二月、三月,必有效验。或觉心神恬旷,或觉智慧顿开,或处冗沓而触念皆通,或遇怨仇而回嗔作喜,或梦吐黑物,或梦往圣先贤提携接引,或梦飞步太虚,或梦幢幡宝盖。种种胜事,皆过消罪灭之象也,然不得执此自高,画而不进。理无穷尽,改过岂有尽时?
昔蘧伯玉当二十岁时,已觉前日之非而尽改之矣;至二十一岁,乃知前之所改未尽也;及二十二岁,则回视二十一岁,犹在梦中。岁复一岁,递递改之,行年五十,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,古人改过之学如此。我辈身为凡流,过恶猬积,而回思往事,常若不见其有过者,心粗而眼翳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