] “生年”四句:出自《古诗十九首》第十五: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。为乐当及时,何能待来兹。愚者爱惜费,但为后世嗤。仙人王子乔,难可与等期。”
] “服食”四句:出自《古诗十九首》第十三:“驱车上东门,遥望郭北墓。白杨何萧萧,松柏夹广路。下有陈死人,杳杳即长暮。潜寐黄泉下,千载永不寤。浩浩阴阳移,年命如朝露。人生忽如寄,寿无金石固。万岁更相送,圣贤莫能度。服食求神仙,多为药所误。不如饮美酒,被服纨与素。”
] “采菊”四句:出自东晋诗人陶潜《饮酒》第五首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
] “天似”五句:出于北朝诗人斛律金《敕勒歌》:“敕勒川,阴山下。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。野茫茫。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
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”,“服食求神仙,多为药所误。不如饮美酒,被服纨与素”,像这样直接地抒发感情,才能称之为不隔。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”,“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。野茫茫。风吹草低见牛羊”,像这样明晰地描写景物,才能称之为不隔。
【评析】
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八十一则。手稿原文在“飞鸟”句下接着引录“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”二句,后将此二句删去,补入“天苍苍”数句,当是增多写景不隔之句例,加强立论之力度。在内容上,此则是对隔与不隔说的补充。因为此前言及隔与不隔,侧重在写景或咏物方面,此则将重点转移到写情方面。王国维一般是先具体分析作品,表达出一种理论倾向,然后总结理论,然后再补充、调整理论。其隔与不隔说的形成、补充和完善堪称这一撰述方式的典范。
不妨先从此则后段说起。关于写景的不隔,王国维此前已有数度分析。这里不避重复,再举二例,一方面,当然是出于强化写景在隔与不隔说中的主导意义;另一方面,也是为了与写情形成对应的格局。故关于“采菊”四句和“天似”五句何以被称为不隔,这里不拟再作分析。
《古诗十九首》被称为是东汉末期文人五言诗的代表之作,比较典型地体现了在动荡之世文人或对于人生短暂、及时行乐的感慨,或对于功名的强烈渴望,而且在表达这种感慨和愿望时,往往直言不讳,肆口而发,形成了一种自然、直率、畅达的文风。刘熙载《游艺约言》曾以“亲切高妙”赞誉《古诗十九首》的整体风格。王国维此则所举的“生年”四句、“服食”四句,都表达了因为生命容易稍纵即逝而产生的及时享受和游乐的心理。与中国古代诗歌的比兴传统不同,《古诗十九首》所呈现的是一种未加任何掩饰、包装的感情,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真实。所以王国维“不隔”理论不仅包含真景物,也包括真感情。明乎此,“不隔”之说与境界说的关系也就昭然可见了。
四二
古今词人格调之高,无如白石。惜不于意境上用力,故觉无言外之味、弦外之响,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。
若论格调的高远,古今词人中没有人比得过姜夔。可惜他不在意境上花费力气,所以我觉得他的词在文字之外没有更深远的味道,没有余音缭绕的艺术效果,终究排不上第一流词人的座次。
【评析】
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二十二则。手稿原文在“弦外之响”后接言:“终落第二手。其志清峻则有之,其旨遥深则未也。”所谓“其志清峻”、“其旨遥深”乃引用《文心雕龙·明诗》中“嵇志清峻”、“阮旨遥深”而变化之。但《文心雕龙》原是分别评价嵇康与阮籍两人诗风之差异,王国维合而为一用以评论姜夔,当是别具会心了。但志之清峻与旨之遥深之间如何拿捏分寸,确实是个难题,故王国维在发表时将这段文字删除,而直接用“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”作结,倒也显得文字利落。